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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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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過神後,卿舟雪細細品著阮明珠的話,人生中頭一次地,體味到了地位殊榮而帶來的,一絲絲微甜。

她從八歲起,就可以看雲舒塵所有的書籍與筆跡。師尊在求學問道一方面對她毫無限制,也曾鼓勵她廣泛涉獵。

而後她習字也未去臨帖,直接向雲舒塵要來了她平日所寫的字,一個一個照著描。若是丟了也沒關系,根本不是什麽稀罕東西。

想到此處,她的心情肉眼可見地明亮些許。

“對了。”她忽然想起一事,“師妹,你的那些話本,價值幾何?”

“怎的了。”阮明珠一驚,“你弄丟了還是怎麽?”

弄丟了都算好的。卿舟雪在心底輕嘆一聲,面無表情道,“師尊收掉了。”

那日撞破過後,雲舒塵說是為了她能安心睡覺,不再偷偷半夜起身讀這玩意,一並將話本拿出了她的房間,毫無求情的餘地。

“幾本書而已,不要就不要啦。你師尊沒罰你什麽罷?”

“沒有。”

可也確實是從那一夜開始,雲舒塵與她疏離了許多。

疏離,而不是冷淡——師尊的語氣仍然溫和,但卻不像以前那般親近。平日裏似乎也有意無意地避開了與她所有的肢體接觸。

卿舟雪忽然意識到這一點,這幾日的思考茅塞頓開,但是幾乎是頭一次,她因著想通了一些事情而高興不起來。

她拉住阮明珠,一字一句問道,“師妹。”

阮明珠看她一臉嚴肅,不自覺也壓低了眉梢,“怎麽了?”

“還是上次那事。不按話本,按現在的世道來看,女子若是……若是喜歡上一個女子,別人當真會覺得不對麽?”

阮明珠還未開口,周圍有幾個女弟子正在閑談,聽到這話,忽而嬉笑一陣,有人鄙夷不屑,低聲說了句什麽“惡不惡心”。

卿舟雪自是聽見了,她看著她們一下子避之不及的背影,楞在原地。

阮明珠朝那邊啐了口,“關你什麽事?你娘的才惡心!”

她再扭頭過來時,卻發現卿舟雪看著前方,像失掉了魂魄一樣默然不語。

“你少聽她們說話。”阮明珠一蹙眉,“總之我不會覺著有何不對,不偷不搶的,怕什麽怕?”

“我並非是怕這個。”卿舟雪搖了搖頭,心緒微亂。

卿舟雪從不在意別人眼光,人海泱泱,世人有各色眼光,各式看法,皆難以統一,萍水相逢的緣分,犯不著誰說服誰。

可是師尊不是別人。她是她最親近的人。

她不知道雲舒塵的看法,怕她也是因著那些話本子,心生芥蒂,不願與她再接觸。

師尊可會覺得,她看這些東西,也是一樣的……惡心?

監工了一上午,卿舟雪也不知自己怎麽回到了鶴衣峰。一路上她前前後後捋了一遍,愈發覺得那樣的猜測興許八九不離十。

師尊是個溫柔的人,若當真不喜,估計也不會當面嫌棄她。便只是像如今一樣,不動聲色地離得遠些。

她那日並未說什麽,只是說這東西做不得真,便順手拿走了。

而雲舒塵從小沒有幹涉過她的讀書,哪怕是封神聊齋狐鬼的傳說,看來並無用處。

唯獨這一本《師姐在上》,雲舒塵不許她再看。

她走上鶴衣峰,遠方的紫霞仍然溫柔多情。

卿舟雪看著近在咫尺的風景,卻頭一次沒了欣賞的心思。

雲舒塵不知徒兒的推演已經偏離到這般地步,她正獨坐於床頭,雙膝上攤著一本翻開的話本。

正是那日從卿舟雪手上順來的《師姐在上》。

不得不說,文辭優美,感情真摯動人,情節跌宕起伏。那孩子的眼光甚至還不錯,拋開題材不看,雲舒塵也是帶著幾分欣賞之意看完的。

她翻回封面,目光落到這書的署名上,徵羽。

十分熟悉。

出自於她那個不務正業的師妹——越長歌之手。但凡認識點她的,都知道她自小常用這兩字署名,明晃晃的,從未改過。

師姐師妹有什麽好寫的。雲舒塵眉眼泊著一股涼意,她站起身來,手點在床頭的一個暗匣,忽然臥房之中,一整面墻都倏然剝離開來,露出一排排整整齊齊的書籍。

浩如煙海。

雲舒塵思忖片刻,將這本書插入了另兩本師姐妹系列的中間——那還是她老早以前看的幾本。

這裏卿舟雪不曾看到過。因為她根本不會貿然進入雲舒塵的臥房,便是偶有幾次,也不會隨便亂碰,幾乎不可能找到這個暗墻。

也不會發現這一整面墻的話本,皆為女子相愛的故事。

這些話本是雲舒塵閑來無事,四海八荒地搜羅過來。先前在鶴衣峰重修後,還遺失了幾本,頗為可惜。

雲舒塵合攏了那片書墻,一切皆化為光滑的壁,看不出來任何異常。

她剛想出門去透透氣,卻在窗戶邊瞧見了一個熟悉的徘徊人影。

那姑娘孤零零地站在門口,一擡眸望過來的神色,總讓人想將她摟入懷中。

雲舒塵眉頭一蹙,遏制了自己的想法。

她正以為徒兒會像往日一般走過來,沒想到卿舟雪見了她,神色波動了一瞬,然後微抿著下唇,轉身走了。

走了?

當真有些古怪。

是這幾日自己的冷遇,終於讓她懂得退回一定的尺度了麽。

她是個聰慧的姑娘,這樣的道理,隨便想想,明白也不奇怪的。

這分明是雲舒塵想要看到的結果。

但她卻在這一瞬,看著卿舟雪走掉的背影,卻感受到了一絲不甘。

理智上來說最好如此。但……她想得多一些,卿兒可是遇到了一些別的難處不曾?還是說今日發生了什麽事?

她想問問她。

可是她最終只是站在原地,看著那白衣麗人的身影走入房內,消失不見。

太初境挖掘靈礦的動靜,已然快要接近尾聲。一方歇停,另一方便忙碌起來,偌大的靈素峰上下一心,將丹爐燒得旺旺的,皆用來煉制那包含天地靈氣日月精華的丹藥。

柳尋芹在聽雲舒塵的主意時,便知曉了接下來肯定有得她忙碌。

她縱然有些不悅,好在徒弟白蘇還算懂事,給她攬過了許多冗雜重覆的活。

靈素峰的結界產生些微波動。柳尋芹朝天邊一看,原是代掌門大駕光臨。

雲舒塵一眼望過那熊熊烈焰的丹爐,在收拾出來的室內擺得整整齊齊,這裏的溫度仿佛都滾燙了幾分。她一笑,“可算辛苦你了。”

“什麽事。”柳尋芹從來不和別人寒暄,都是廢話。

“我來尋你,還能有什麽事情。”雲舒塵嘆道,坐在她對面的一把椅子上,“自然是為著這不爭氣的身子而來。”

“我觀你一切平和,沒有什麽不對的。”

“不是現下出的毛病。”她頓了頓,“平日裏那個配方,我如今能不喝了麽,或者說有無替代之法?”

柳尋芹淡淡打量她一眼,“為何?”

“是因為沙熙花的副作用麽。”柳尋芹桌上剛好擺了一點此花碾碎的粉末,像極了胭脂。她擡手沾了一點兒,盯著手指上那淺淡的紅色,“現在停藥,情毒亦存在於體內,有何區別?”

“並無其它法子?”

“你這等情況很是覆雜,暫時想不到。”

柳尋芹的醫術已然是獨步九州的存在,若她也並無別的想法,其餘的地方幾乎無需詢問。

“我不是很明白。”柳尋芹若有所思地抽了口煙,在說話的間隙,逸出幾縷茫白,“於你而言,尋個合適的人很艱難麽?冰靈根的人,既與沙熙花的烈性相克,也更易於引出寒毒,只需雙修而已。”

雲舒塵微微撥弄著手上的玉鐲,一時沒有說話。

“何況。”柳尋芹沈默片刻,“成色極為上乘純粹的單冰靈根,就在你身旁。”

柳尋芹雖為醫修,卻沒有什麽醫者仁心,更管不上倫理綱常。以她慣常之言,不該為世人眼光畏手畏腳,行醫之道當百無禁忌,敢想敢試。

也正是如此,同行一向對她頗有微詞,說她冷血涼薄如此,已經失掉了醫道的真諦。

可她能治得好別人治不好的疑難雜癥,單憑這一點也夠別人閉嘴。

雲舒塵這女人算得上她醫修生涯的一個汙點——活生生地把寒毒拖了個幾百年。

那汙點聞言又起了身,朝她勾著唇角,說出的還是婉拒的話,“既然如此,叨擾師姐了。”

雲舒塵本也沒抱太大希望,也算不得失望而歸。春秋殿那邊難得沒什麽事務,她索性回了峰。

太初境修繕和挖礦的偉業,趁著掌門不在,正如火如荼地推行著。

歲月悠悠,不知何時又逐漸入了冬。

鶴衣峰正是中央太初境大澤的迎風口,加上坡度陡峭,多雨又多雪。

冬日幾乎每天都會下雪,新一層舊一層,雲舒塵將身上的衣袍裹緊了些,呵出一口白氣。

這自春到夏入冬,雲舒塵在外諸多事務,鮮少回來,卿舟雪也逐漸沒有再來找過她。

鶴衣峰的庭院不小,九曲回廊,若非特意尋人,很難碰上。

她已然幾月未見徒兒了。

那幾夜的擁抱,無意之間的觸碰的心悸,好像隨著時間在逐漸淡去。

淡到她在想起卿舟雪時,也不會有特別的感受。

這樣就很好。

雲舒塵不知怎的就逛到了鶴衣峰最高處,一夢崖的頂端。

此刻正是夕陽西下,大雪已經悄然停止。落日懸在遠方群山之巔,不再滾燙,像筆點下的朱砂。

金色的餘暉已經開始變化,染上了一層重紫與淺粉。

孤山之巔,光影重疊。雲舒塵看見了那個分外熟悉的背影。

她舞劍的身姿翩然靈動,像茫茫大雪中振翅的白鶴。清寒的劍握在手中,宛若渾然天成。

劍尖猛然一挑,夾帶著幾縷風卷起雪花,隨著她劍法的速度愈發淩厲,這雪花便越卷越多,如有生命力一樣繞在她周身。

在一瞬,她腳步站定,劍花一挽——

那些在風中聚集的雪花倏然散開來,忽如一夜春風起,如千片萬片的梨花瓣自天上飄落。

紛紛揚揚,萬縷柔情。

壯觀至極。

雲舒塵不禁看入了神。

在一片紛飛大雪之中,烏發白衣的女子幹脆利落地收了劍勢,朝她走來。

“師尊覺得好看麽?”

她自懷中掏出一朵羊脂白玉刻成的蓮花墜子,將雲舒塵的手牽起來,然後放入她的掌心。

雲舒塵對上那一雙如墨玉的眼睛,她微微彎著,“師尊,生辰快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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